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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路途

  123 路途 (第2/2页)
  
  他们走到路边一片干枯的树林间,才准备坐下,发现一棵大树旁已经坐着一个干瘦的年轻人。
  
  几个人想再换地方,可是见那个年轻闭着眼睛,面色枯槁,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就离开他远一些坐了。张允铮警惕地瞄着那个人,后来见他一动不动,才放了心。
  
  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准备启程时,路过那个人身边,都看出来那个人快死了。这一路,他们见过太多死的和快要死的人,已经麻木。他们早就明白实在救不过来,而且他们的粮食也不多了,就准备离开,正午的阳光下,四皇子的余光中,见有什么东西在那个人放在腹部的手指间发亮,他不由得扭头看去,发现在那人微蜷的手指下,有一粒白色旗子。
  
  四皇子停了下来,转身向那个年轻人走去,张允铮跟着他:“你想干什么?小心点儿!”
  
  四皇子点头,可还是走到了那个人面前。那个年轻人也不过二十上下,脸上瘦得只剩下了骨头。四皇子碰了碰他的肩,那个人没有睁眼,喃喃地说了什么。张允铮没有看出来,可四皇子却从微弱的发音和唇形辨别出那个人在说“……善败者不乱……”
  
  这是著名《棋经十三篇》里的词句,出自其“合战篇”:善胜者不争,善阵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说的是博弈的胸怀和气度。
  
  《棋经十三篇》博弈中的经典之作,后人评之饱含着“妙绝千古的真知灼见”,因为其中说的不仅是棋道,也有许多治国治家为人处世的道理,这是四皇子极为喜爱的书。
  
  这个人现在引这一句,是在告诫自己,虽然败了,可不能溃乱吧。若死亡是败落,那么他至少能做到安然处之……
  
  四皇子蹲下身把那个人扶了起来,从腰间解下水葫芦,给那个人喝了几口水。年轻人慢慢地睁了眼睛,四皇子从怀中拿出了几块饼,放在了年轻人的手边。
  
  张允铮说:“你一口干粮也救不了他。”
  
  四皇子说:“那我们给他留几斤粮食吧。”
  
  张允铮惊讶:“你以为我们有多少粮食?我们总共也就剩下了十几斤。”
  
  那个年轻人挣扎着说:“不……不要了,天上……有人和我……下棋……很好……我可以去了……”
  
  四皇子想起自己看到的琼楼玉宇,说道:“既然能看到天堂,和仙人下棋,就是有灵性的人,留在人间吧,可以做些事情。”他扭头对张允铮说:“把我的那份口粮给他一半。”
  
  沈汶和苏婉娘也凑了过来,听到四皇子这么说,苏婉娘说:“给我的吧,我吃的不多。”
  
  张允铮翻眼睛:“什么你的我的,大家都是匀着吃的……”虽然这么说,可见沈汶没反对,张允铮就给了那个年轻人一小包硬面饼子,怕他没有水,留了个水葫芦,还掏出了几张银票塞到了他的怀里。
  
  他们起身上路,张允铮问四皇子:“你是不是饿得糊涂了?我就觉得头脑不是那么清楚。”
  
  四皇子叹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突然觉得死也没有什么,不必那么怕。”
  
  张允铮皱眉:“这就是舍身喂虎吗?你也没爱他呀……”
  
  本来情绪忧虑的沈汶和苏婉娘都笑了,四皇子心中苦闷:他很可能为了这么一个人连累了大家,带了丝抱歉说:“就是,他当时说了句棋经,也是我喜爱的书……”
  
  张允铮斜视四皇子,“你的确是饿傻了!”
  
  几个人苦中作乐,嘿嘿笑了几声。
  
  这之后,他们就更难了。每天每人只能吃一口饼加上一顿稀粥。好在又走了几天,周围的村落多了,张允铮高价买到了一点粮食,能让他们继续行路。
  
  渐渐的,城镇隔三差五,沈汶说他们进入了灾前非常富裕的地区,该是饿不死了,几个人情绪又好了,重新开始说说笑笑。苏婉娘经过这段时间走动,已经习惯了长足。天气入夏,气候和暖起来。他们在日出日落,星空下行走,虽然总是吃不饱,可并不觉得有多么苦。
  
  终于,他们走到了一个很大的城外,远远地看到城门路边竟然有施粥的棚子,真是特别激动。
  
  等到走近,见到了粥棚上有“李”字,他们就更加兴奋了:这如果是李氏的慈善事业,他们算是熬到头儿了。
  
  心里一松,苏婉娘就觉得腿发软,往地上坐,沈汶就着她坐下。四皇子也坐了,张允铮看看地上的三个人无奈地说:“就歇一会儿!”
  
  玉兰蹲下,建议说:“咱们先喝口粥再进城吧,我饿了!没力气。况且,万一这不是夫人的生意怎么办?”
  
  张允铮却觉得有碍脸面,摇头说:“不行!怎么能吃赊来的粥?!我这辈子抬不起头来了,我们进城去买。”
  
  玉兰念秧儿:“公子!我吃还不行吗?”
  
  几个都觉得要流口水,张允铮怒目玉兰:“你这个不给我长脸的!”
  
  玉兰根本不怕,说:“你们歇着,我去排队……”
  
  张允铮摇头:“不行!”
  
  一个从旁边走过的流民汉子听见他们的争论,回头说:“那粥是给老幼妇孺病弱之人的,你们大小伙子要去见前面李家的伙计,李家有零活儿可以做,一天下来管饭。别排,到了人家也不给你粥!”
  
  玉兰失去了精神支柱,一下子滚倒在地:“我也得歇歇了!”
  
  张允铮骂:“你刚才还说要去排队呢,快滚起来……”
  
  也许看到张允铮满面灰尘可身背着破布缠着的长剑,不远处坐着的一群流民中过来了一个人,也是土头土脸,看不出面目,露出黄牙对三个人拱了下手,张允铮懒得理人,玉兰也装没看见,只有四皇子出于天生的好脾气点了下头,那个人小声说:“兄弟们是江湖上的?”
  
  张允铮刚斥责完玉兰,口气不善地说:“你管得着吗?”
  
  那个人嘿嘿笑着,“看来小哥生气了?”
  
  张允铮没再开口,那个人低声说:“那李家是不地道,喝碗粥还得给他们干活,挖渠整地的,这不埋汰人吗?!爷们儿是江湖上的,怎么能这样被他们羞辱?”
  
  张允铮皱着眉看他:“你想说什么?”
  
  那个人接着说:“我有桩富贵事,兄弟想不想干?”
  
  张允铮不耐地刚要说话,四皇子忙插嘴道:“是什么?说来听听?”
  
  那个人放低了声音说:“这李家舍粥已经有三年多了,天天一个时辰,虽然只给妇孺老幼,可每天也有几百人来,你说这生意得多富裕呀?不如……”他看向张允铮,张允铮眼里精光一闪,四皇子站起来,按了下张允铮的胳膊,问道:“不如什么?”
  
  那个人凑过来:“我们打听了,这生意过去是做绸缎,赚了好多的钱!近年来不景气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如哥儿几个趁夜摸进他们的店里,抢了他们的银子……”
  
  张允铮胳膊一抬,四皇子忙又按住他,继续微笑着说:“既然生意不好,定然没有什么银子。”
  
  那个人小声说:“他们这么舍粥,肯定是有粮仓,我们到时对他们严刑拷打,定能问出地方。这年月,如果有了粮食,那就有了所有的金银财宝啊……”
  
  四皇子打断道:“你吃过李家的粥吗?”
  
  那个人一愣,眨了下眼睛说:“吃过呀。”
  
  四皇子问:“吃了几次?”
  
  那个人摆手道:“好几次呢,可每次都得帮干活,真恶心人!所以我知道他们住的地方,进城往西去,晚上我来带路。”
  
  四皇子点头,又问:“你们还有别人吗?”
  
  那个人往流民群一挥手:“我们找了五六个人了,这位大哥有剑,定是能帮上大忙,事成后,我们四六分……”
  
  四皇子放下了手,对张允铮说:“四六分,你觉得怎么样?”
  
  张允铮也明白四皇子的意思了,哼一声:“我觉得不好!你把你的人都叫来,我看看是什么样的,值不值得分给你们任何东西。”
  
  那个人忙说:“我们也是有几手的,你等着,我让他们来。”说完走了。
  
  张允铮卸下了背上的长剑,拿在手上,玉兰从地上爬了起来,手握了腰里的短剑的剑柄。一向温和的四皇子看看周围,伸手捡了块石头,如临大敌的感觉。
  
  沈汶和苏婉娘站起,走开了些。苏婉娘小声问:“会要紧吗?”
  
  沈汶无奈地小声对苏婉娘说:“他喜欢打架,要紧不要紧的有什么区别吗?”
  
  苏婉娘笑了,推了下沈汶说:“你真惯着他!”
  
  沈汶小声对着苏婉娘耳朵说:“至少我没有……”
  
  苏婉娘马上制止沈汶:“不许说了!那边有人来了。”
  
  等那些人过来时,张允铮翻了下白眼。这六七个人都是一副穷相,个个尖嘴猴腮,瘦得皮包了脸,背佝偻着,穿得破衣烂衫。那个来和张允铮说话的人指着张允铮说:“看,我找到了个大侠,能跟着我们去干事,这次肯定成。”
  
  张允铮眯着眼睛,看这几个人,问道:“你们都准备去抢?”
  
  几个人激动地点头,带着眼屎的眼睛里露出光来,张允铮骂道:“我打死你们这帮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不要脸的杂种们……”四皇子忙说:“不能杀人!他们只是小贼!”扔了石头,拍了拍手。
  
  张允铮就没有拔出剑,只握着鞘,用一手出拳,连带上脚踹,几下就把几个人打得四下逃开。张允铮气喘,根本追不出去。那些人跑开后,回身指着他们喊:“强盗啊!那个人想去抢李家啊!”“他是个江湖上的贼!”“快抓他去官府啊!”……
  
  许多流民向他们围过来,有人大声说:“喂!你有没有良心呀!”“大家一起上!”
  
  张允铮气得看四皇子:“看看!小贼?是小人!小人就是该杀!他们不是东西!”
  
  四皇子大声对周围的人们说:“方才那几个人想去抢劫施粥的人家,被我等识破了,把他们打走了,大家不要误会!”他的声音也不大,人们还是包抄上来,他们几个人忙跑起来,张允铮一路推推搡搡,幸好刚刚歇了会,脚步还算快,不久就跑到了城门外,张允铮等人放缓了脚步,兵士们只以为是流民间的起哄,也不深究,就放几个人进了城。
  
  这个城市虽然楼宅林立,店铺沿街,可和他们路过的其他地方一样,街上到处是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出来这么一跑,就饿得手脚发软,真跟乞丐差不多了,张允铮向人打听到了李家生意的地方,巴不得赶快到,盼望真的是他母亲的生意,就能吃上顿饱饭。
  
  他们越想快走,越碰上事情。才走了不久,旁边一个临街的高大院门突然打开,里面冲出一个披头散发抱着个孩子的妇人,后面还有人连声喊着追出来,这个妇人跑出来几步正好跌倒在苏婉娘的身边,她所幸跪着,对苏婉娘哭喊:“救救我家的公子吧!他要被打死了!”
  
  张允铮几个人不得不停下,只见她怀中的男孩子也就四五岁,头脸都肿着,露在外面的手臂上全是伤痕。院门里跑出来五六个仆人和婆子,拉扯着这个妇人往回走,这个妇人大哭,声嘶力竭地喊:“救命啊!公子就要没气了,已经饿了三天了啊!”拼命挣脱几个人的拉扯,把怀里的孩子往苏婉娘身上推,嘴里说:“救救他!救救他!求你了!夫人死了,小娘要害了他呀!……”旁边的仆人和婆子听了,下死手对这个妇人拳打脚踢,骂道:“你胡扯个什么!”“快撕了她的嘴!”
  
  苏婉娘不防备,手就接住了孩子,一抱之下,才觉得这孩子极轻,竟然是一把骨头了。苏婉娘愤然道:“你们还不住手!先救孩子呀!”
  
  她又饿又渴,嗓音已不复清亮,加上灰头土脸,衣衫破烂,那些仆从们根本没听进去,张允铮大喝道:“都住手!当街这么打人,你们还有王法吗?!”
  
  那些人见他凶悍,才不再打那个妇人,有人上前来说:“把孩子给我们,他是这府里的!”
  
  苏婉娘低头看怀里的小孩,见他脸上已经有了黑气,特别像当初自己母亲过世时的气色,惊慌地喊:“快找郎中啊!这孩子病了啊!”
  
  一个仆人过来拉男孩子的胳膊:“什么病?!装病!夫人说了,不能宠坏了他!”
  
  张允铮拦住他说:“这孩子不像是装病的!”他扭头张望:“快去找郎中呀!”周围那么多旁观的人,没人应声。
  
  苏婉娘一手摸索着怀中,拿出一小块干粮,送到孩子的嘴边,可是那孩子嘴唇干裂,四皇子解下水葫芦递了过去,苏婉娘往小男孩的嘴里倒了点水,水顺着孩子的嘴角流了下来,苏婉娘叫着:“孩子,醒醒呀。”
  
  那个男孩眼皮动了动,张开了一条缝儿,苏婉娘忙说:“孩子!吃点东西……”
  
  沈汶急说:“别这么说!”
  
  可是已经晚了,那个孩子浮肿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笑意来,轻轻地叫了一声:“娘……”然后像是叹了口气,眼睛又闭上了。
  
  苏婉娘急了,连声叫着:“醒醒!孩子!醒醒呀!……”可她手臂里的身体一软,她抬手放在男孩子的鼻下,已经没有了呼吸。苏婉娘抱着小男孩的身体哭起来:“对不住!我不该那么说呀!我害了你……”她那么一说,小孩就松了气。苏婉娘哭着说:“你投生给我当孩子吧,我一定好好待你,好好待你……”
  
  一个仆人大喊起来:“这个女子杀了我们公子!去报官啊!”
  
  四皇子愤怒地说:“你胡说什么?!你们看看这孩子,分明是被打死的!”
  
  几个仆人围过来:“谁看见他挨打了?可是我们都看见这个女子把他掐死了!”“对,她自己都说是她害了那个孩子!”
  
  那个原来被殴打的妇人匍匐着爬过来,从苏婉娘怀里抢回孩子,放声哀嚎:“夫人啊!我对不起你啊!没保住你的孩儿!……”
  
  四皇子大声说:“若这孩子真是被人所害,那就去告官!”
  
  有人低声笑起来,一个仆人对四皇子嘲笑道:“乡巴佬懂个屁!还告官?!我家老爷就是太守!你去告啊!”
  
  另一个仆人说:“快去告诉主人,这些外乡人害死了大公子,还想诬告!”
  
  张允铮上前一脚把他踹了个跟头,骂道:“颠倒是非的东西!”
  
  几个仆人和婆子纷纷大喊起来:“这些人是暴民!”“要造反啦!”“快去官衙报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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