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神初九年 (第2/2页)
“好。”甄文君藏在斗笠下的脸露出阴险的笑容,“来吧,大聿历史上最凶狠的妖怪要在京师出没了。”
甄文君连夜叫了李延意分给她的随从小卒商议端午节最后一日要做的大事,特意没叫林阅,谁知林阅听到消息之后自个儿赶来了。甄文君没叫他他也不恼,来了之后温文儒雅地拱手道:“在下能为娘子做什么都行,只要娘子开口。”
甄文君对这位厚脸皮挺没辙的,不过扫了一圈周围各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在看看皮包骨的林阅,灵光一闪:“做什么都行是吧。”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那你就等死吧。”
“好,那我就……”话说一半林阅愣住,诧异地抬头看一脸坏笑的甄文君,“等死?”
大雨依旧洗刷着汝宁,几乎要将这座城池吞没。热闹了三天的市集即将要歇业时,忽然从街尾传来一声惨叫,打破了节日的欢快气氛。正在收拾店铺码放物件的商人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错愕地往声源望去。
半晌,没有动静。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听错时,一声凄厉的“救命”再次揪紧了他们的神经。
“有人在喊救命?”
“对啊,我也听到了。”
“大过节的发生什么事了?”
商人们和不多的客人心有余悸地靠拢到一块儿,往街尾昏暗的地方望去。纱灯在暴雨的洗刷下摇摇晃晃,摇曳的灯火在落满雨点的街道上晃动着,一个人影从黑暗深处匍匐,渐渐向他们爬来。
“谁在那儿!”胆大的卖肉屠夫忍不住将刀握在手中,站到了人群最前方,其余的人都躲在他身后,雨水打进眼中都不敢眨,瑟瑟发抖地看向那个黑影。
“救救我……”人影终于爬到了灯火之下,只见一个年轻郎君艰难地在雨地里爬行,浑身都被雨水浇湿,双腿不知被什么东西咬过,已经变得血肉模糊无法站立,只能用双手扒着地面往前挪动,在雨地里留下长长的血痕。
“你,你怎么回事!”屠夫想要上前也不敢,那郎君抬起头来满脸是血,脸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啃过似得已经面目全非,吓得众人往后躲了一大步。
“地下水道里……有水妖!我的腿被水妖吃了!”那郎君声嘶力竭地喊着,“救我!救救我!”
“水妖?”
就在众人惊慌失措之时,在血迹的尽头冒出一个高大的黑影。年轻郎君扭身一看,立即大叫:
“水妖来啦!水妖吃人了!”
话音刚落,那黑影迅速向人群奔来,就连屠夫也吓得差点丢掉了手里的杀猪刀,所有人惊叫着没命地逃跑。
一阵狂风卷来,街道两旁的灯笼全部被卷落在地,那黑影来势极猛,抓住了个小娘子就咬,小娘子惨叫声回荡在汝宁城上空,久久不息……
“那被吃的小娘子就是我。”甄文君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延意在听闻水妖闹城的传闻之后笑得合不拢嘴,将甄文君叫到厅中,开了一坛百年佳酿与她共饮,烹制了一桌飞禽走兽犒劳她,“文君妹妹一出手就搅得整个汝宁不得安宁,今日母后还特意将我叫入宫中问我此事,说水妖着实可怕让我在外行走一切小心,连金吾卫都拨了一批给我。百姓之中更是流传诸多版本,说那水妖三头六眼,鱼头龙身,见人就吃,说汝宁城内已经死了上百人了。还有的说这水妖是澎海的妖怪,顺着水道游至京城,乃是龙王的儿子,以吃人肉为生。诸多传闻一夜之间传遍汝宁,所有人都在议论此事,无论说这水妖是何物的都有,但归根结底说这水妖乃是被大雨引来的。灾荒之年突降大雨乃是凶相,我便乘此机会继续散播谣言,说是紫微星暗弱镇不住妖怪,这才有水妖吃人的灾祸,想必如今京城百姓心中都在窃窃私语,暗地里戳李举的脊梁骨了。”
甄文君关心的还是其他事:“李举和谢扶宸可有让人调查此事?”毕竟还是第一次与谢扶宸正面交锋,她对此人十分忌惮,生怕自己的雕虫小技会被谢扶宸轻易化解。
“自然有。”李延意一直都有派探子暗中跟着谢扶宸,监视谢扶宸的一举一动,当然她也知道自己的行踪也在谢扶宸的掌控之中,如何避开探子的耳目乃是日常较量,不值一提。只不过对方多了一位暗杀高手让她更为忌惮,每次出行都是虎贲军开路再有暗卫保护,“不过妹妹心思缜密,让他难查。大雨下了三天,地下水道的水又深又急,想要探查十分困难。谢扶宸派出了水性最好的虎贲士兵都未能找到线索。”
“无中生有,又如何能找到线索。”甄文君笑着看眼前的烧鸡,李延意没动手她也不敢先吃,怪就怪这烧鸡太香,让她的注意力一次次从李延意身上被拉回到烧鸡身上。
“正是这个道理。如今汝宁城中即便是大白日也没人敢出门,家家闭户唯恐被水妖袭击。李举和谢扶宸想要真正安抚人心只有杀了水妖将尸首挂于城墙之上才行,否则百姓只会觉得是欺骗安抚的手段而已。妹妹这一次做得好,我敬你一杯。”
终于捞着了酒喝,甄文君赶紧举杯,喝完之后将酒杯放下时看见委委屈屈坐在一旁的林阅,想起他这被迫装成水妖咬伤的可怜虫,在雨地里摸爬滚打了半晌,还被从后冲出来扮作水妖的随从一脚蹬在了后脑勺之上痛了好几日。想到林阅的倒霉事儿,甄文君忍不住发笑。
“这是大家齐心协力的功劳,我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甄文君举杯向厅内其他人,恭恭敬敬道,“文君是小辈,这几日对大家呼来喝去的多有得罪,这杯自罚。”
一小杯酒甄文君分了好几口慢慢喝完,有了上回醉酒高歌的糗事在前,她对自个儿的酒品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发誓以后无论心情好坏都要慢慢喝,这张脸还是得要的。
李延意对她十分满意:“没想到妹妹年纪轻轻却不居功自傲,着实难得。”
“殿下天潢贵胄却礼贤下士虚怀若谷,才是让文君钦佩。”甄文君本来想要恭维李延意一番,说完才觉得“礼贤下士”这词儿用得有些不对劲,仿佛在夸自己贤能。
李延意根本没往这方向想,依旧是爽快的几杯酒下肚之后,愁绪又上眉梢:“吾等在此纵情饮酒吃肉,卫司徒却在诏狱中受苦。前几日提交了探监申请文书,昨日总算见到了卫司徒,他整个人消瘦不已浑身都是伤,他让我沉着应对,必要之时可牺牲他以保大局……我如何能牺牲他?卫司徒追随我多年,一颗赤胆忠心无人能及,本宫决不能让他背负这样的罪名枉死。妹妹,血书和信件你可看过了?”
“殿下,我正想问你此事。”甄文君一边扮水妖吓人,一边在彻夜剖析血书和信件,血书倒是没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受人指使的栽赃,但“通敌卖国”的书信中却留着值得好好琢磨的线索。她现在只好奇一件事,将李延意请到了厅内的小屋,只有她们两人时才开口:
“藏在洪府之内的通敌信件乃是咱们伪造的,没错吧。”
李延意坦然承认:“没错。”
“这些信乃是出自卫庭煦之手?”
甄文君这么一问李延意便笑了:“没错,这些信的确是出自子卓之手,你与子卓当真心心相通。”
甄文君摇头笑道:“她还是和长孙公子心心相通更妙。殿下,这几封信中其实已经为咱们铺好了后路,想要将卫司徒救出来不是难事。”
李延意一怔:“此话怎讲?”
“先前说到谢扶宸在北方已经屯兵数万,此事可有证据?”
“子卓只是在信中提及,并未寄回确实的证据。”
“如此……其实也不用切实证据,数万人不是小数目,想要完全避开耳目并不容易。即便将这些士兵打散埋伏到附近村落,若是存心试探也不是没法子。只是……”
“只是什么?”
甄文君面有难色:“卫庭煦铺下的这条后路乃是玉石俱焚的最后方法,就算将谢扶宸拖下也需赔上卫司徒的性命。难保李举会为了除去卫司徒而丢弃谢扶宸这颗棋子。”
此话一出,李延意难以置信。
别说李延意,就连解读出卫庭煦之意的甄文君也颇为惊讶。她惊讶的不止是卫庭煦如此深谋远虑,更惊讶她心肠竟能如此之狠绝,就连亲生父亲都能成为一颗将军敌方的棋子——她分明已经预料到了谢扶宸的谋略和如今会有的局面,却没有提醒卫司徒么?若是卫司徒知晓,李延意不可能不知道。是的,秘密一旦知道的人多了就不是秘密了。
所以她想的没错,这是卫庭煦一早就藏下的毒针,能够一记刺死当朝天子的剧毒之针。
曾经甄文君有过错觉,以为自己了解了卫庭煦,起码是了解了一小部分。可到了汝宁之后,亲眼看见她一直身处怎样的飓风之中又是如何在飓风中控制风向时,甄文君才觉得是自己幼稚了。
她从不曾真正了解卫庭煦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