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神初九年 (第1/2页)
不说同龄人, 就算是翰林院的诸多博士们都未必能够有坐拥整个佛家典籍、各家经典和绝本的大好机会。卫庭煦几乎读书成痴, 连吃饭睡觉都忘记了。重伤卧床什么地方都不能去的她,却能够跟随书中内容在历史长河中徜徉,去往任何决定后世历史的瞬间。
她读遍了各代正史野史, 阅尽历朝历代兴衰、君臣相斗、同僚相争。看一介布衣如何起义,大杀四方一路称帝, 又见他高台孤影何等寂寞。看各家圣人、宗师们对天下之解,权贵之解, 人性之解。
每每看至不懂之处, 卫庭煦便会让灵璧和小花带她去找崇光大师解惑。
崇光大师不仅是当代武学巨匠,亦是鸿儒硕学之圣贤。他母亲是位流落风尘的才女,将他生在寺庙之后就离开了。崇光大师年轻时云游四方博览群书, 如今年逾古稀跑不动了, 便回到寺中当任主持,看看藏经阁, 为小沙弥答疑解惑。
卫庭煦很喜欢和他聊天, 与他谈话总能有意外的收获,无论她缠着大师聊多久大师都非常耐心,不嫌她还是个孩童,问的事情太幼稚。
可就算崇光大师再耐心,卫庭煦还是有很多疑惑无法解开。
“那就出去走走吧, 去看看这天下,看看世人的生活听听他们的苦恼,或许你就明白了。”
“可是我走不了, 我腿断了。”卫庭煦揪着盖在腿上的裙子。
“行走不一定要靠双腿,而是靠这儿。”崇光大师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一双浓密的白眉几乎盖住了他的双眼,白胡子遮住了嘴,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温和的笑意。
“你真的要出去走?”
阿燎经常会来看她,那段日子里卫庭煦会见的也就只有这位发小。阿燎时常带些小玩意儿和零嘴来看卫庭煦。隐约从阿父阿母那边知道卫庭煦遭遇了什么事的阿燎无论见到什么新奇之物都会多买一份留着,等到去寺里找卫庭煦之时一并带给她。阿燎发现那件事发生之后,好友的个性变得不太一样了,没以前活泼,总是心事重重。这时候阿燎嘴甜、招女孩子喜欢的性子便有了用武之地。
灵璧和小花发现,每回阿燎娘子来都能听到藏经阁上传来隐约的笑声,这是她们不能给予的。
也不过十一二岁的阿燎对卫庭煦非常用心,陪她玩儿的时候总是想办法逗她笑,且小心翼翼地拿捏分寸,不提让她不开心的事情。
如今卫庭煦总算扫去了一些阴霾,想要出门去了,阿燎本该高兴才对,却万分舍不得。
“万一你出去,又有坏人欺负你怎么办?”这是阿燎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间接提到那件事,说着说着想到卫庭煦身上的伤疤,自己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卫庭煦坐在四轮车上,诧异道,“我这不是好好活着吗?坏人敢来就试试吧。我已经不是曾经的我了。”
“你变得很厉害吗?”
“……”阿燎的话真是让卫庭煦不知道怎么接。
“反正我们又不是不会再见面,你不是在洞春么?我也会去洞春,到时候去看你便是。”
“那就说定了。”阿燎伸出小拇指要和她拉钩。
卫庭煦嫌弃她幼稚,不过最后还是和她勾了勾。
“你会给我带礼物吗?”阿燎问。
“你想要什么礼物啊?”
“给我带个漂亮的小姐姐回来吧。”
卫庭煦:“……”
卫庭煦终于打算走出去,有了见到陌生人的勇气。
卫纶在得知女儿这个想法之后便让小花和灵璧跟随她,她想去什么地方便带她去,并且派遣护卫暗中保护。而他,不能走。他必须留在汝宁,留在天子身边继续为他办事。
丧子之痛他当然没有忘,女儿被囚禁、虐待之事他也不可能从心中抹去,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要留下来。他从未在天子面前提及儿子的死,他和天子对此事幕后是谁在指使其实都心知肚明。但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忍耐。
天子见他嫡子死了却依旧能够留下为其卖命,知道卫纶是在向他表忠心,想要保下卫氏一族。既然卫景和已死,李氏江山没有了威胁,而且卫景和的嘴一闭,那个秘密恐怕再也没有人知道了。天子暂时将心重新放回了肚子里,只是在他有生之年都没有提拔卫纶之意。
待少年天子李举登帝,垂帘听政的庚太后迫切需要培养一批心腹为己所用,此时卫纶才算是真正迎来了机会。
卫纶步步高升,神初四年出任司徒,位列三公。
而卫庭煦在灵璧和小花的陪伴下走遍了大聿所有四十八个郡,听尽了天下人的喜怒哀乐后,阅历的增长与逐渐强大和丰满的内心终于为她蓄满了反击之力。她让母亲给她起了个表字——子卓,且找到了踌躇满志的李延意,想要为她效力。十四岁那年她以卫家幺儿卫子卓的名字正式开始活跃,一出手便一举除掉了谢氏盟党曹氏一族,声名大噪。
谢扶宸并不知道这个卫子卓是那个曾经被他虐待、险些丧命的小娘子,以为是卫纶家从未露过面的小儿子。
“之后便是你知道的事了。”卫庭煦说到这里时东方既白,她罩着衣衫平躺着,身上散发出浓郁的药味。她躺在软塌边缘,将长发垂落在外,正好浸在甄文君端来水桶里。
甄文君用皂角为她把头发里的血和灰慢慢洗去,再以姜汁按摩头皮,最后涂以树油滋润。洗了好几桶的水才将污垢洗去,甄文君将水倒去,回来的时候见卫庭煦睡着了。
不想吵醒她,甄文君坐在软塌边上,尽管非常困倦,眼睛酸胀极其难受,可她在听完卫庭煦过往之后一点睡意都没有。
这一次和晏业的正面冲突让卫庭煦想起了生命中最为黑暗之事,甄文君不知道当年还是个孩子的她是如何化解的,一定耗费了很多心力,这件事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容易。
被关在狗圈,被烈犬啃咬抓伤,所以怕狗。
因为大哥被最信任的人出卖,所以痛恨叛徒。
这世间之事就是如此,没有莫名其妙的爱更没有莫名其妙的恨,卫庭煦之所以杀人不眨眼,之所以能够对一个细作施以惨无人道的“轮刑”,这都是谢扶宸和先帝种下的果实。卫氏一族会成为扶持长公主的“奸臣”,大抵是怀着对李家储君深深的恨吧。
这一次卫庭煦甚至没有满怀心机地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擒风阁,也没有提及任何她在汝宁做过的事,幸好她没问,不然甄文君可能当真没有精力应付。
慢慢地倒下去,甄文君伏在软塌之下的毛毯上睡了过去。她太累了,需要一场漫长的睡眠来恢复精力。
阿母该怎么办,卫庭煦该怎么办。
如何对待谢家,如何应付小花……
一切都等着醒来再说。
甄文君是在地上睡的,睡时根本来不及在乎冷不冷,更何况大端午的热都来不及,她根本没想到会被冷风吹醒。
窗户忘了关。
甄文君支撑着骨头缝里都在剧痛的身子站起来去把窗棂合上,跌跌撞撞地回来,想要再回到地毯上的时候,听见卫庭煦轻轻哼呢声。
似乎是梦呓,又像是伤痛催发的难以忍受。甄文君上前问她:
“姐姐,你还好吗?”
卫庭煦往上抻了抻身子,难受地睁开眼睛,看见了晨光之中的甄文君。
“疼……”她像是睡着的又好像醒了,将甄文君拉近,脸埋进她怀中。
甄文君不敢动弹,生怕一动就会压着她的伤处。就这样坚持了许久,一直到她确定卫庭煦睡着了,才想要挪动身子离开。
动了两下都没能从卫庭煦的双臂中挣开,脖子依旧被牢牢地圈住。
双臂撑在卫庭煦身子两侧,她的腰扭伤了,一整晚都在痛,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整个人趴下去。看卫庭煦似乎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甄文君投降,只好躺到她身边。
卫庭煦随着她的躺下转过身来,翻身的动作牵连的伤口不太好受,轻轻的喊“疼”声让甄文君脸上有些燥热。让自个儿冷静了些,将毯子拉过来帮她盖好,卫庭煦缩着肩膀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毯子里。
甄文君喜欢看她安静入睡的模样,有种清醒时不可能有的乖巧。
抬手摸了摸卫庭煦的脑袋,卫庭煦将手撤了回来,勾住了她的手指。
好可爱。
甄文君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卫庭煦。
卫庭煦将她的手勾到锁骨之间压着,便再也没动弹,两人就这样面对面一觉睡到下午。
阳光从窗户晒进来,卫庭煦怕冷喜欢晒太阳,所以她的房间透光性特别好,为了阳光能够直接晒到她的床上,卫纶还特意修正过卫府的格局。
甄文君被晒醒,醒来时热得一身的汗。迷迷糊糊地睁眼,见到卫庭煦近距离直视着她的双眼,吓了一跳。
“姐姐你……醒了?”甄文君头痛欲裂,不知道是和晏业搏斗用脑过度还是昨晚吹了风的后果。
“妹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能干。”
拿腔拿调的语气和难猜的笑容一块儿出现,甄文君还略略愣了愣。
“跟随长公主不过两月的时间,竟已经成为她身边的红人,就连晏业也知道你的名字,甚至知道你躲在擒风阁的屋子里。”
好嘛,一睡醒就开始“审问”。甄文君心中暗暗嫌弃,昨晚可爱的卫庭煦一去不返了,她又变回话里夹枪带棒不知又在哪儿埋下陷阱的“卫庭煦”了。
“托姐姐的福。”甄文君早就想到卫庭煦会问她这些,早也编排好了回答,“文君耍了些小聪明帮了殿下一些小忙,红不红人的都是为了不给姐姐丢脸。”
卫庭煦正要开口,甄文君一个翻身坐起来抢先回答:“幸好我为了给殿下办事借了林阅的牌符去了那黑市。到黑市之后无意间发现了谢家人的踪迹,也就是那姓晏的。他找上了专门绑架的滕氏兄弟时我就觉得事情不对,探听到他们约定在擒风阁见面,我便悄悄躲在里面,打算暗中埋伏在房内探听他们究竟有什么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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