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母亲的“告别秀” (第1/2页)
胡凤娥还在生产队里与老五爷一同给牲口铡草,已经有七八年了。这个活计既相对轻巧,又一年到头有工分拿,是个俏活儿。队长王克强活着的时候,照顾本家五叔腿有残疾,安排了这个差事,其他社员轮流与他搭配。新任队长二柱子架不住胡凤娥的软磨硬泡,又念及前任队长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便答应了她给老五爷固定打下手。
以往,喂马的活儿都由老五爷去做,和许多妇女一样,胡凤娥生性怕马,不敢轻易靠近它们。这几日,老五爷腰疼的老毛病犯了,连下炕都费力气。胡凤娥说:“五叔你歇着吧,铡好的草料够牲口吃几天的了,我来喂它们。如果实在不够,小芳子也能来搭把手。”
牲口都有几分通人气,那匹温驯的骒马大约看出来身材瘦小的胡凤娥软弱可欺,又正处于发情期,性情有些暴躁,这一天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了,尥起蹶子,钉着铁掌的蹄子正踢到胡凤娥的软肋处,把她踢倒在地上。胡凤娥当时从地上爬起来,倒也没觉得怎么样,晚上回到家里掀开衣服一看,已经是淤青了一大片,动一动都疼。
胡凤娥躺在炕上,哼哼叽叽的,抱怨道:“连哑巴牲口也知道欺软怕硬,老五爷喂它的时候,老实得像个猫儿似的。我好心好意喂它草料,它倒来踢我。丹宇你去队长二柱子家,告诉他我受伤了,明天不能上工喂马,让他另外找别人顶替几天吧。”
王丹宇来到二柱子家时,一家三口人正在吃晚饭。那个在麦垛后播下种子的男孩儿小宝已经能够自己拿勺子吃饭了,秀兰现在肚子里正怀着另一个。
“二叔,我妈今天喂马让牲口踢了,疼得直叫唤,让我告诉你一声,明天不能上工了,另找一个人先顶替一下吧。”王丹宇说。
“歇吧歇吧!老五爷也上不来,喂几头牲口还成麻烦事儿了!”二柱子抬头看一眼王丹宇,现出几分不满的情绪来,边说边继续埋头吃饭。
“丹宇你吃了吗?没吃在二姐家吃点儿吧。”徐秀兰客气地说。
“不啦二姐,我吃过了。那我走啦。”
王丹宇回到家,向母亲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去队长家请假的前后经过。
胡凤娥被马踢伤了,又是在喂马过程中,应该算是工伤,她原本以为生产队长二柱子怎么的也能来家里探望一下,买两瓶水果罐头表示慰问。无论是出于一名生产队长对社员群众的关怀,还是出于自己的亡夫王克强生前对他的提携,二柱子都应该有这样的举动。然而,却没有。
胡凤娥被马踢伤的软肋还是一动就疼,疼得都不敢下地干活儿了。王丹宇承担了早晚做饭、喂猪喂鸡一应家务活儿,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一溜小跑儿,像脚下生风。这个星期日,胡凤娥让女儿去生产队要辆马车,送她去公社卫生院拍张X光片看一看,查一查有没有内伤。
王丹宇进到生产队办公室的门,生产队长二柱子正跟三名男社员打扑克,玩儿的是三打一,好像还动着输赢,因为四人每人面前都放着毛票子。
终于等到一局结束了,王丹宇小声怯怯地说:“二叔,我妈腰疼得起不来炕,想跟生产队要辆马车,去公社卫生院拍张片子。”
“这春天大忙忙的,哪能派出去马车呀?就算车闲下来,车老板也没空啊!回家叫你妈先吃点跌打损伤的药,再挺两天,等忙过这阵儿再说。”
二柱子表现出极大的不耐烦,王丹宇只能失望地回到家里向母亲复命。
“真是个翻脸无情的东西,克强活着的时候,他在咱家吃过多少回饭,筷子都被他咂光了不知有多少双!我好歹也算是工伤吧,这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跟队上没完!”母亲气愤地说。
又喊:“小芳子,你又死哪去了,过来帮我把伤湿止痛膏换了!”
“我这不是在喂猪吗?家里这么一大堆活儿,我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的,连作业都没时间写了。”王丹宇边说,边拿着伤湿止痛膏来到炕前,掀起母亲的内衣揭下前一天贴上的止痛膏,准备把新的换上去。
这时,母亲手中操起的笤帚疙瘩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到了她的头上,王丹宇顿觉眼前发黑,手脚发麻,她没有躲闪,也没有跑开,更没有哭泣,而是呆呆地站立在那里,任由母亲的笤帚雨点儿一样打下来,只觉得雨点儿的力道一点点减轻,直至停止,接下来是母亲的一声声破口大骂和号啕大哭之声:“你个小婊子呀,让你干点儿活你就七八句话跟着呀,养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干什么呀,不如早早嫁了汉子让人骑叫人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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