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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拨乱反正,黜昏启圣

  第120章 拨乱反正,黜昏启圣 (第2/2页)
  
  至于其中有没有维持严嵩以来,不畏强权的人设,掺杂政治作秀成分,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有这个态度就好说——不是政治白痴,才能安心让他去办事。
  
  而且,至少是把皇帝放在眼里了,没有太过恃才傲物。
  
  朱翊钧伸手将他扶起,板着脸道:“元辅乃是朕之肱骨腹心,王卿岂可听信谣言!?”
  
  话这么说,就是认可王世贞的这份说辞以及其人的圆滑了。
  
  王世贞再度认罪:“臣德行不足,竟然听信谣言,中伤元辅,万分惭愧。”
  
  朱翊钧继续斥责:“朕闻王卿矢志著史,岂不闻考据、务真二词?”
  
  “王卿这般轻佻轻信,朕如何放心让卿领衔兰台?”
  
  王世贞下意识就要配合皇帝表演,继续认错。
  
  话到嘴边,突然愣住。
  
  兰台!?
  
  皇帝说让他领衔兰台!?
  
  自汉代置档案典籍之所,设兰台令史,在其间修著史书后,千年以降,兰台便是史官职所的代称。
  
  原来皇帝叫他回京,是让他修史!
  
  难怪前日看到中书舍人在皇帝身旁记录起居注!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王世贞有些失措。
  
  心中对皇帝的认可,拉高了数档。
  
  圣君啊!
  
  王世贞一时之间,惊讶、激动、犹豫、兴奋,席卷心头,舌头打结。
  
  朱翊钧也不催促,悠然等着王世贞回话。
  
  王世贞这反应,自然也在他预料之中。
  
  这可是给王世贞量身打造的职位。
  
  这厮没有治理地方的本事,历史上万历三年,张居正让其巡抚郧阳,一年被弹劾数次。
  
  不是“以迂直,失权臣指,再被訾擿”,就是“动扰百姓,糜乱生产。”
  
  可见,这种肉喇叭,就得养在宫里,批评一下时政就得了。
  
  再说,王世贞对此必然也会十分满意。
  
  其人本就“志在兰台”。
  
  历史上王世贞起复,张居正给他提拔为湖广按察使,也就是正押送进京的杜思那位置。
  
  王世贞不满意这位置,不仅不去赴任,还上疏请辞。
  
  张居正写信去劝——“以下国之荒陋,何幸得闻云和之声,睹环玮之宝哉?”。
  
  这样一个偏远简陋的地方来说,何其有幸能够听到您这样的天籁之音,见到您这样的宝物啊。
  
  跟哄小孩一样,王世贞这才勉强动身。
  
  其后还是一再写信,说张相公啊,我实在干不下去了,让我回京任职吧,我想做文书工作。
  
  朱翊钧如今开了天眼,直接给他一步到位,把兴趣变成工作,还有什么话说?
  
  果不其然,王世贞踌躇片刻后。
  
  终于缓缓叩首,一拜到底:“臣闻陛下礼乐教化,耳提面命,如感承父爱,铭记于心。”
  
  “臣受陛下圣泽天恩,恩施仁德,亦如久旱逢霖,遍润五内!”
  
  这一拜,终于带上真心实意。
  
  朱翊钧本是风轻云淡听着,不经意听了这话,身子差点一个趔趄。
  
  他看了一眼年近五旬的王世贞,也不知道他那句“感承父爱”,是怎么说出口的。
  
  只能说不愧是文坛盟主,说话水准无可挑剔。
  
  但这还未完。
  
  只是一个史官之位,怎么能让王世贞心悦诚服?
  
  朱翊钧再度将王世贞扶起:“既然说起父子……”
  
  “王卿,朕将伱留在兰台,也不止是喜爱你这一身才学,亦有乃父之功。”
  
  王世贞正起身弯腰,闻言不由一怔。
  
  摸不着皇帝脉络,小心翼翼道:“我父……?”
  
  朱翊钧叹了口气。
  
  意味深长道:“近日,朝中有些是非。”
  
  “昨日都察院的都御史葛守礼上奏。”
  
  “曰……”
  
  “原任蓟辽都御史王忬破虏平倭,功业可纪,偶以虏众突入,阴触权奸,竟主刎身死,非其罪。”
  
  “原任浙江巡抚朱纨清直耿介,袛因严禁通番,遂中媒孽,继改巡视,舆疾督兵,竟被谗追论听勘,饮鸩之日,家无宿储,迄今妻子寄食于人,不能自存。”
  
  “若不破格优恤,非所以鼓效忠之心,振任事之气也。请以忬合照例祭二坛,造坟安葬;纨合照例与祭一坛,减半造葬。”
  
  “朕事后,便翻阅了二臣履历,国之忠良,令朕潸然泪下!”
  
  “王卿既为忠良王忬之后,朕岂能不优容一二。”
  
  这份奏疏,自然是朱翊钧让葛守礼上的。
  
  王忬功勋卓著,只是偶尔因为敌人突然入侵时失利,加之不幸触及了权臣的利益,才被迫自杀身亡,这不是他的罪过。
  
  所以啊,只是平反是不够的,还要安葬祭祀才行——当然,朱纨也顺带捎上了,借一借王世贞的东风。
  
  这对皇帝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但对于王世贞,却难如登天。
  
  历史上其人是在万历十五年,几经周折,才做到这一步。
  
  不过背景不同的是,这是朝局在清算张居正后,某人给“不畏强权,揭露张居正面目”的王世贞的馈赠。
  
  如今皇帝亲口提出这话,拨乱反正的正当性,无可比拟。
  
  立马就让王世贞怔然当场。
  
  他父亲王忬,当初是被世宗皇帝弃市的。
  
  隆庆元年,他趁着天下大赦的机会,替父平反。
  
  但,只是免除了罪名,弃市的惩戒一日在身,那就一日死无葬身之地。
  
  想做到“造坟安葬”这一步,实在万分艰难。
  
  皇帝竟然,就这样喂到他嘴边!?
  
  王世贞怔愣无声。
  
  过了好半晌,才恢复理智,喟然一叹:“陛下,臣寸功未建,却受陛下如此青睐,实在惶恐。”
  
  “还请陛下差遣。”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食。
  
  当初给他爹平反,牺牲的,是他的气节,付出的,是他的文坛声望。
  
  如今皇帝又是为他重立兰台,又是抛出替父“造坟安葬”这个筹码。
  
  他又需要做到哪一步呢?
  
  朱翊钧欣赏地看了王世贞一眼。
  
  有才华、重恩情、性敏锐,聪明人办事,他放心。
  
  王世贞哪怕年进五十,也当得起一句“风采玉立,温秀之气,溢于眉宇”。
  
  束手等着皇帝发话时,亦是光彩照人,也难怪徐中行、宗臣都夸他“神人养成,憾非女子”。
  
  朱翊钧招了个手。
  
  张宏早有准备,拿着一个罐子弯腰走上前来。
  
  王世贞好奇看来。
  
  朱翊钧并不急着切入正题,反正悠哉问道:“王卿可知‘腐草为萤’?”
  
  王世贞莫名其妙。
  
  不知皇帝意图,只能中规中矩道:“《礼记·月令》曰,季夏之月……腐草为萤。”
  
  “指的是,每年季夏,腐烂的草和烂竹根,会化为萤火虫。”
  
  礼记,孔圣经典,儒家三礼之一、五经之一。
  
  可谓万世不动之根基。
  
  即便是世界错了,也不能是儒学经典错了,至多,重新释意一番,合乎时代。
  
  当然,月令这一篇,多无争执。
  
  毕竟只是一些鱼上冰,獭祭鱼,鸿雁来,之类的飞禽走兽习性。
  
  这句腐草为萤也一样。
  
  朱翊钧点了点头,似乎对王盟主的学识很满意。
  
  他接过张宏手中的罐子,轻飘飘道:“王卿说,圣人言语会不会出错呢?”
  
  王世贞悚然一惊,骤然失态!
  
  他突然有了一种极度不妙的预感!
  
  大难临头的感觉,袭上心头!
  
  皇帝究竟要交办给他什么事情!?
  
  王世贞几次张口欲言,却发现惊骇之下难以发声。
  
  稍微平复心情后,王世贞才涩声道:“还请陛下明示。”
  
  朱翊钧点了点头,将手中罐子递给王世贞。
  
  王世贞随着皇帝的目光看向罐子,只见罐中一些淡黄色斑点,不知何物。
  
  他正聚精会神看着,皇帝的话语突然传入耳中。
  
  “王卿,这些,便是萤虫之卵,成虫交媾所得。”
  
  这一声,犹如惊涛骇浪。
  
  王世贞手里一软,瓶罐脱手而落。
  
  一旁的骆思恭眼疾手快,立马将其接住。
  
  朱翊钧不以为意,他神色温和,看向王世贞:“王卿,可为此撰文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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