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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丝丝入扣,光前启后

  第169章 丝丝入扣,光前启后 (第2/2页)
  
  “长惟公对曰,认识的形式,在于体悟因果,体悟因果的方式,在于实践,此二者为先天后天之桥梁,亦即功夫。”
  
  “裕春公问曰,实践,为心之实践,抑或行为之实践?心学乎?理学乎?”
  
  “长惟公对曰,内外一切之实践,发乎于认识,格致外物,内审己身,进而包络世界,是为世界观。”
  
  “卓吾公问曰,以实践内圣外王,何以矫枉?”
  
  “长惟公对曰,辨析因果,正确普遍而明,矫枉不行而行。”
  
  “龙溪公问曰,人力有时尽,因果悬置,则何如?”
  
  “长惟公对曰,明晰因果者,则归于行而下之世俗;因果悬置者,则归于形而上之哲思。”
  
  “弇州公问曰,吾生有崖,岂能穷尽万物之因果?”
  
  “长惟公对曰,明晰因果者,必流传百代,非人人世世循环往复,此为成圣之路之减法,知识之流传。”
  
  “弇州公再问,知识流转,未必为真,一如圣人之言,多为篡改误解。长惟居士非有泛而行之准绳,吾不取也。”
  
  “群皆惊然,问之,何也?”
  
  “弇州公对曰,礼记多谬,且为诸君试之。”
  
  到此戛然而止。
  
  群然皆惊,一如馆内。
  
  ……
  
  “腐草为萤之说……是陛下先前就准备的好的吧?”
  
  李茂年惊愕而慌张地看着王世贞在下方侃侃而谈。
  
  这哪里是在质疑皇帝的学说。
  
  分明是在消解圣人经典在流传过程中的正确,只为推行皇帝那一套认识论的“功夫”!
  
  他看向身旁异彩连连的女儿,等待着答案。
  
  可惜,答案并未如期而至,李白泱恍若未闻。
  
  作为干部家属,女眷是不便在楼下随意抛头露面的,在皇帝的特许下,便让这一家子外戚,在二楼居高临下——僭越俯视皇帝肯定是不好的,但错的肯定不在皇帝,自然也不在后宫,而是王世贞建筑动工时考虑不周,为此还被罚俸一月。
  
  李茂年见女儿还在入神,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李白泱心中无奈,自己装入神也躲不过去,便只好落亲爹面子了。
  
  她转过头看向李茂年,认真道:“阿父,本宫是陛下的选侍,你不该这样问的。”
  
  虽说皇帝压根没跟她提过这种事,但这时候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态度。
  
  李茂年一滞。
  
  这时候李春芳终于呵呵一笑,面色和蔼,轻飘飘岔开话题:“老头子早就说过,陛下定然是当世英杰,没骗丫头罢?”
  
  即便是他对皇帝天资早有预料,也浑然没想到,皇帝哪怕是在经学上,都有这种功果。
  
  他面上淡然,心中却已经数度悚然而惊。
  
  李白泱露出腼腆之色:“大父慧眼,陛下果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英杰。”
  
  李春芳见孙女对于自己被送进宫,没有什么后悔的姿态,倒是松了一口气。
  
  自家孙女自家知道,最是厌恶蠢货,一味憧憬英杰——李春芳不知道,这在后世,叫做恋智。
  
  他将薄被揭开,缓缓站了起来。
  
  李春芳走到孙女和儿子中间,看着下方侃侃而谈的王世贞,开口道:“老头子我本来是要下去坐镇的,寻思会后再去宫里面圣,没想到却直接被王世贞请了上来。”
  
  “想来是陛下有所吩咐?”
  
  李春芳在内阁是老好人,在家也向来是和蔼家翁。
  
  李白泱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孺慕之色,轻声道:“大父,陛下确是有些话让我转告您。”
  
  李春芳点了点头,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罢。”
  
  李白泱回忆片刻:“陛下说,就像通政司的报纸只能在北直隶通行一样,他的学说哪怕有着诸多铺垫,也难免受限于地域。”
  
  “如今浙中王门,南中王门,泰州王门,几乎便是以南直隶为腹心流传……”
  
  李春芳恍然。
  
  他直言不讳:“陛下要我替他在南直隶撒播学说?”
  
  李白泱点了点头:“不止是学说。”
  
  “今日文会后,他会允准王公、袁公等人,在通政司的指导下兴办报纸,南直隶则由大父来审读。”
  
  李春芳看了孙女一眼。
  
  好一个“指导”,好一个“审读”,孙女现在连说话的古怪劲儿,都跟方才在下面阐道的皇帝如出一辙。
  
  他没有立刻答应。
  
  反而陷入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半晌。
  
  他才看向孙女:“陛下是如何安排李家的?”
  
  安排这个词用得很委婉。
  
  但李白泱自然明白自家祖父的意思,她斟酌片刻,缓缓道:“陛下会赐我金册金宝。”
  
  李春芳微微颔首。
  
  这样说,就是只封贵妃的意思了。
  
  李白泱又看向自家父亲:“陛下说,我父这一支,需得从兴化县李家,分到京城来。”
  
  李茂年一惊,有些惶恐地看向李春芳。
  
  李春芳见状,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跟儿子解释了一句:“这是陛下的信赖。”
  
  他又看向孙女:“封爵呢?”
  
  外戚封爵是常例,但在如今这位天子的任期内,却并不安稳。
  
  就如同李春芳所经历的嘉靖朝一样。
  
  世宗登基之后,便“封爵日滥,以至爵赏无章,转相承袭,禄米岁增,国用愈诎”为由,命“魏、定、彭城、惠安袭封如故,余止终本身,著为令。”
  
  这就一句话就削去了数十外戚的爵位——就像今上对湖广宗室做的事一般,差别在于,后者更狠,干脆形成了定制。
  
  所以,李春芳一家的封爵,他不得不提前过问,生怕孙女不讨皇帝喜欢,以至于刻薄相待。
  
  李白泱摇了摇头:“陛下没说。”
  
  小朱当然没有说,但陈太后说了,世袭罔替的伯爵。
  
  不过,小李此时并不想跟李春芳说。
  
  李春芳闻言,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楼下台上的论道,还在继续。
  
  李春芳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孙女:“好。”
  
  很简短的回复。
  
  李白泱开怀一笑。
  
  此时,楼下的辩经已然接近尾声。
  
  因为皇帝起身离开了坐席。
  
  李春芳见状,朝孙女行了一礼:“那臣先告退了。”
  
  君君臣臣,后宫同样是女君。
  
  李茂年有些别扭地有样学样朝女儿行礼。
  
  李白泱中途想去制止这种私下的礼节,却又想起皇帝平日的做作,最后还是生生忍到二人行完礼,才嘱咐道:“阿父与大父注意将息身子,我听陛下说,今年各地都越来越冷了。”
  
  一番寒暄后,李春芳才带着儿子退了出去。
  
  ……
  
  朱翊钧口干舌燥地结束了今日的人前显圣。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起身离开。
  
  当然,来之前是哪些人,走的时候,自然也得整整齐齐。
  
  蒋克谦将矢服收入袖中,恭谨站在皇帝身后,不知道说些什么。
  
  朱翊钧倾听了片刻,才释怀地点了点头。
  
  而后才推门而入,迈入房中,朝李白泱展颜一笑:“李选侍好快的省亲,朕还说见一见李公。”
  
  李白泱恭顺行礼:“父亲与大父见陛下离席,便主动离去了。”
  
  朱翊钧实在口渴得紧。
  
  他将李白泱扶起,顺势将其面前还剩的半杯茶仰头一饮而尽,而后才长出了一口气:“走罢,咱们回家。”
  
  说罢,朱翊钧转过身,示意李白泱跟上。
  
  一众太监早已等候在外,李白泱走到皇帝身边:“臣妾今日似乎白来了,也不知陛下今日辩经结果如何,可还称心?”
  
  朱翊钧下意识摸了摸下巴,撇撇嘴:“不知道,先等反应飞一会。”
  
  一行人出了会馆。
  
  馆外自然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围着来看猴。
  
  毕竟皇帝出行,都是要提前清场的。
  
  当朱翊钧走到别苑大门外时,王世贞再度出现。
  
  只见其手里捧着一卷画,提着衣袍下摆,一路世贞小跑,来到皇帝面前。
  
  “陛下,这是钱穀钱公为今日文会所做之画,因不慎显露陛下天颜,臣思来想去,不敢僭越收藏,便斗胆呈给陛下。”
  
  朱翊钧暗赞一声。
  
  果然不愧是搞文盟的人,连周边都准备好了,真是滴水不漏。
  
  他一边接过,一边朝郑宗学吩咐道:“稍后交给翰林院临摹,并由通政司拓印刊载。”
  
  说罢,朱翊钧打开画卷。
  
  映入眼帘便是一方会场。
  
  会场外,花花绿绿的小人,围拢在场馆之外,窃窃私语。
  
  场馆内,台下共九九八十一人,或老或少,席地而坐,如痴如醉。
  
  台上七人,似互相昂然抗辩。
  
  视角很远,着墨却尤为清晰。
  
  而着墨最清晰者,除去坐在旁边的王世贞,便是一名身着燕弁服的少年。
  
  其站在中间,面目几乎以神圣作态,挥斥方遒,意气风发。
  
  一侧是钱穀的用印,以及大大的双关标题。
  
  其曰——《万历论道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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