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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小谢寻鱼(修文)(二合一章)

  9 小谢寻鱼(修文)(二合一章) (第2/2页)
  
  两人到了门外,稍做停顿,整理仪容,拎着食盒,上前自报家门,被门房引入偏厅。
  
  江知与第一次来知县府上,目不斜视,看眼前所及的风景。
  
  知县府是三进的大宅院,过了门厅,是一面雅致的迎客松影壁。
  
  进二门,沿着游廊朝东边走,上小桥,看高低有序的山石与青青流水。
  
  池内金鱼成群,靠中央的部分荷花挺立,簇拥开放。
  
  花树沿岸,落下一排斑驳树影。走在小石子路上,很是清幽。
  
  下了小桥,就到了待客的偏厅。
  
  门窗皆敞着,里间一张不大不小的四座圆桌,都是黄花梨木,花样简朴。
  
  两侧墙壁挂着几幅字画,离得稍远,看不清印章,江知与观画工与字迹,非大家之作。
  
  偏厅前后门相对,正后面是一处大平台,悬在池塘上方,从这儿出去,喂鱼赏花都是极好的。
  
  府上丫鬟上茶,用的素瓷杯盏。
  
  茶香浅淡,滋味涩而不陈。
  
  是春季新茶。
  
  劣茶。
  
  江知与看向他父亲,江承海摇头,“没事。”
  
  他便定心等着。
  
  对商户而言,不论背景如何,权利不在自个儿手里,见了官员就要矮人一头。
  
  常知县管理丰州,是他们顶头的上官,对他们不需太客气。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常知县来了。
  
  他年过四十,人瘦长,留着一撮山羊须,眼睛湛亮。
  
  他姿态开怀,平易近人,进了偏厅先笑呵呵说近日公务繁忙,视线却不经意在江知与身上扫了一眼。
  
  他曾为小儿子请官媒,去江家说亲。
  
  江知与招婿,丰州多少儿郎心肝儿碎?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就是其中之一。
  
  三人入座,江知与旁听。
  
  他在人情上稚嫩,待人接物又是一等一的规矩,任谁都挑不出一丝错处。
  
  又天生一副好样貌,出了名的乖巧。见了常知县后,发挥自身优势,像陪父亲见长辈的小孩。
  
  有情绪波动,不像根木头,又懂事的不闹不插嘴。
  
  谢星珩说的演技,对他而言有难度。
  
  他不会装样,只会端庄。适当放开了些,勉强能混一混。
  
  而且,他的确有小情绪。
  
  父亲在他心里是很高大很了不起的人,脾性刚烈强硬,常跟他说,人在外面混,太软弱是会被欺负的。
  
  可是现在,父亲对着常知县赔笑又陪茶,尽挑着好话捧着说。
  
  他心里难受。
  
  知县是七品官,三叔是五品官。
  
  也难怪三叔能这样欺负他家。
  
  正想着,常知县话锋一转,看向江知与:“你今天才是成亲第三天?”
  
  丰州习俗,三天回门不包括成亲当天。
  
  一般而言,回门前的三天内,夫夫俩也不会分开。
  
  江知与反应快,没把这话当寒暄,立刻明白,这是他父亲说的“随机应变”。
  
  他点头答话,先前憋着的心疼适时流露,眼圈儿发红。是个可怜样,一看就受了大委屈。
  
  常知县眉头微动,“怎么?你夫婿待你不好?”
  
  江知与没正面回话,思绪急转。
  
  父亲说过,老李头为了盐引,也想帮县里解决难民的事。
  
  他家此行过来,目的不纯。
  
  相较而言,能看清所求为何的李家,比他们家更合适。
  
  可常知县在他父亲说完计划后,是有心动的。
  
  现在是对他这个“主事人”的考验,也是对江家目的的试探。
  
  他要给出一个让常知县信得过的理由,还要表现出来他有主事的能力。
  
  江知与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松弛,显得自然、不紧绷。
  
  他想到第一次见谢星珩的场景。
  
  在闻鹤书斋,谢星珩作秀才打扮,看似体面,脸上脖子上,却有斑驳黑痕,是擦洗不干净留下的痕迹。
  
  身上也是久未洗澡,闷出来酸臭味。
  
  一个书生,一个秀才,还那么年轻,就这么进城了。
  
  他嗓音略有颤抖:“我夫君是枫江逃难来的……”
  
  起了个头,江知与垂眸,掩饰因撒谎而闪烁的眼神。
  
  在外人眼里,谢星珩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
  
  家乡遭灾,好不容易逃难出来,却被商户抓去入赘,实在倒霉。
  
  “我做这事,也是希望他不要记恨我。”
  
  有自身利益牵扯,可信度才高。
  
  常知县盯着他:“哦,他不是自愿的?”
  
  江知与没抬头:“我喜欢,我爹帮我绑来的。”
  
  他适时把话题主导回来,近日旁听多,他肚子里有货。
  
  他抬头看向常知县,条清缕析道:“纯捐钱捐物,是个无底洞。老话说得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我家开放农庄,能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也给他们一些活干,让他们能攒些银钱。有活干,就看得见希望,不至于窝一块儿干闷着怨气。
  
  “以工赈灾也是朝廷鼓励的做法,马上小麦就要收割了,正是农忙时,也有新粮接济。”
  
  江知与说一半,想起来要拍马屁。
  
  他耳根发热,目光不退,感激道:“我家能在丰州攒下这份家业,也承您照拂,我们父子力微,无以为报,只盼着能为您排排忧闷。”
  
  朝廷已经赈灾了,赈灾的重点区域是枫江县。
  
  枫江周边也陆续有了援助,唯独丰州城外,还要常知县连番上折子。
  
  隔了一座山,过来艰难。
  
  到了枫江,没有绕路的说法,那边有多少赈灾款都能吃下。
  
  再请人来丰州援助,一来一回,中间还有推诿,互相踢皮球。
  
  都认为翻山越岭来的人不会多,想要丰州自己吃下。
  
  丰州吃不下。
  
  丰州有小江南的别称,荒地开了再开,落户只能分少数的田,还有人分不到田——除非愿意去山里。
  
  正是因此,难民频繁嫁人,被趁火打劫也认了。
  
  都是为了活下去。
  
  这番话说得常知县微微点头。
  
  江知与看着脸色,记得小谢说的,“孝顺”只用稍带一句,前头父亲说过了,他便不提。
  
  这是借三叔的势。
  
  没人想一直被威胁。
  
  他说了句车轱辘话:“我看着他们惨兮兮的样,心里难受。”
  
  他看着他父亲给人低头赔笑的样,心里更难受,恰好成全了演技。
  
  常知县品茶不语。
  
  江家招婿满城皆知,这头张扬,喜事又办得低调,只家里摆了几桌酒。
  
  难道是为了坐实谢星珩的赘婿身份?
  
  难怪招人恨。
  
  有了这层内因,再有江老三想博名声,就合理多了。
  
  常知县看向江承海:“你家农庄吃得下吗?有五百多人。”
  
  江承海点头:“能,不过是多盖些棚子的事。”
  
  他们都清楚难民不会久留。
  
  常知县便不拖延,“你们安排农庄接收,我派人去清点。”
  
  清点要个一两天,得病的会单独隔离,免得真有疫病。
  
  还得列名册,以后好找,出了问题也能追责。
  
  江承海及时说:“我会先送一批粮药到城外。”
  
  常知县投桃报李:“老李来找我,出价五千两。”
  
  均摊到难民头上,每个人约莫十两。
  
  普通农户家,一年也就这个花销。
  
  可遭灾的时候,十两能做什么?
  
  江知与想到谢星珩进城开路的豪气。
  
  六钱请人接他哥嫂和小侄儿进城,后边又有七钱赏银支出。
  
  客栈一两,这有多的,至多退五钱——他们开了两间房,又借用厨房熬药做饭。
  
  后面租赁小院,分期给,一次也是二两。
  
  家里还有零散添置的杂物,只算基础的米面、锅碗,都得去二两银子。
  
  抓药是大头支出,三个人都病恹恹的,一场病看完,三两起步。
  
  另有每日的吃喝拉撒,城里上茅房都按月收费,活着就在花钱。
  
  现在丰州处于饱和状态,难民里,有一技之长的是少数,他们来了丰州,找差事难,日子过不下去。
  
  所以常知县心动,却没立刻答应。
  
  想着再等几天,朝廷再没动静,他就接了老李头的五千两,捱多久算多久。
  
  江家来得正好。
  
  常知县想着:江家难以维系了,他一样去拿那五千两。李家不敢不给。
  
  江承海走前确认:“这事儿的由头?”
  
  常知县笑得像只老狐狸:“当然你是家哥儿心善,你们父子孝顺。”
  
  出了知县府,江知与就撑不住腿软。
  
  他挽着父亲胳膊,重力都在那头。
  
  他除却在家里,还未跟人谈过正事。
  
  那么长几串话说完,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江承海带他到荫凉处靠墙缓缓,连连夸赞,表示对他刮目相看。
  
  江知与眼含喜悦与期待。
  
  “爹,你看这件事,我能办好吗?”
  
  江承海心里也在打鼓。
  
  他家小鱼不是照着儿郎培养的,这么些年,怎么温婉贤淑怎么养,管家看帐是好手,干实事还是头一回。
  
  不过江家是鼓励教育,他可着劲儿夸。
  
  江知与回家路上,两腿不再发软,而是发飘。
  
  到家已经错过午饭时间——常知县没有留饭。
  
  江知与出门,家里就没人料理家事,管家也不知他们父子什么时辰回来,要吃饭,得让厨房现做。
  
  刚进门,江承海就点菜。
  
  “热得很,没什么胃口,有凉粥吗?弄一锅粥,再弄点咸菜。”转头问江知与:“你吃什么?”
  
  江知与和他一样。
  
  父子口味相近,热起来就想吃口凉粥配咸菜。
  
  王管家笑呵呵道:“有,都有,姑爷中午叫人煮了粥,他还弄了几个凉菜,给我们分了几碗,那滋味——绝了!”
  
  王管家不是美食家,没啥词汇量,想半天,说了一句谢星珩的台词。
  
  江知与喉结滚动,嘴馋了。
  
  “他做的吗?”
  
  王管家表情僵住:“不,他原本打算做,嫌热,指挥两个厨子做的。”
  
  江知与抬手抵唇,笑颜明艳。
  
  江承海:“……笑什么,这点苦吃不得,我俩还在中午的日头下走了两刻钟。”
  
  鬼天气,轿子都坐不得,进去像蒸笼。
  
  江知与便不笑了,唇角压下来,眼睛还亮亮的。
  
  江承海摆手。
  
  算了,他俩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回你院里吃吧,吃完歇个午觉,别熬着。”
  
  江知与点头,跟他告辞。
  
  他在家里会随性些,步伐大,也会快走小跑。
  
  江承海从前觉得孩子小,爱活泼是正常的。
  
  回想小鱼的表现,又反思,是不是不该让他学那么些规矩。
  
  十年苦功,全白瞎。
  
  遇事不决,骂老三。
  
  江承海走半路,踢翻了一只花盆。
  
  听风轩里,谢星珩找了个有穿堂风的荫凉地儿,摆了张躺椅摇啊摇。
  
  他没睡觉,正在跟狗崽玩球。
  
  一枚竹编的镂空小球,他扔出去,狗崽咬回来,孜孜不倦。
  
  江知与看见怔了下,进院里来,谢星珩就跟他招手,旁边小桌上是给他留的午饭。
  
  粥还有点微热,凉菜三碟。
  
  凉拌黄瓜、凉拌猪耳、蒜泥白肉。
  
  刚坐下,谢星珩就给他端来脸盆,里边还有几块浮冰。
  
  江知与就着冰水洗脸洗手,暑气消了大半。
  
  喝口清茶解渴的功夫,谢星珩给他盛好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咸鸭蛋,给他剥开了,用勺子压碎在空碟子里。
  
  “要搅在粥里吃吗?”谢星珩问。
  
  江知与还没搅过。
  
  他一直很馋乱七八糟搅一锅的饭。
  
  他很想搅和搅和,重重点头,“要!”
  
  一口粥里有咸的蛋白、绵绵沙沙的蛋黄。他又夹黄瓜吃,另两样,眼巴巴的却不动。
  
  谢星珩给他把肉上蒜泥刮掉,让他尝尝。
  
  江知与为自己的挑食行为感到羞愧。
  
  可他吃得很香很开心。
  
  他想:难怪男人都想娶亲,小谢这样的,他也想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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