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 诏武五年 (第2/2页)
河面上的寒气吹在她冒汗的鼻尖上,冻得她瑟瑟发抖。她想起她和阿母逃出谢家的经过,想到马车突然失控坠崖。之后呢?
阿母?阿母呢!阿母不在!
阿来立即向四周望去想要寻找阿母的身影,灰暗的寒河之上笼罩着连天的浓雾,一片片碎冰从她眼前飘过,旷阔的河面几乎看不见两岸,极远之处隐约可见干枯的野草。
她摸了一把冰冷的河水,刺骨之感和断骨之痛如此清晰,她还没死。这里虽阴寒恐怖,却不是阴间。
莫非有人救了她们?
不对,若是有人搭救,怎会不见阿母身影?又为何将她放置在一条孤舟之上还用这铁链束缚?想起马车坠崖之前先是车夫被杀马匹受惊,再是她本想带着阿母跳车却被捆住。对方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甚至提前预知她们的行动之路。她跟阿母要出逃这件事也只有她们自己知晓,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而且她们不过是谢家奴仆,又是谁要这般大费周折的对付她们?还是说对方其实是冲着阿熏来的?难道真是孙明义的人?阿熏呢?
“阿母!阿母!阿熏!”
阿来忍着痛声嘶力竭地大喊,声音很快被浓雾吞没,消失在河面之上。
看着一眼望不尽的河水,阿来心中千头万绪。
阿母如今在那儿?可还安全?她坐不住,把孤舟里里外外翻个仔细,不仅没有找到只字片语连根长篙都没翻出来。
她将腰带卸下裹于手上,努力伸手够到河水之中,试图控制孤舟的方向时,瞧见一艘大船从远处向她驶来。
阿来带着一身的伤和忐忑,气喘吁吁地回到谢府时,一上来就被六娘当头棒喝的质问敲得恍惚。
“四、四姨没回来吗?”
“我问你呢,你倒反问起我来了。阿母和你一块儿出去的她去哪了你心里没数吗?而且这脸上身上是怎么回事?掉到猪窝了吗这么脏!咿!别靠近我!”六娘捂着鼻子嫌弃地将她往外挥。
阿来是真的慌了,根本没工夫和六娘拌嘴。四姨离开桃源寺时还叫人帮忙提篮子,说明她的确是要去王家的。可是王家没有,桃源寺也没有,这一路上她都有留意,没见到她的踪影。
流民骚乱城里已经是人心惶惶,四姨平日里颇为谨慎,肯定不会冒险和流民冲突。加上有两位桃源寺的和尚陪同,就算遇险多少也有抵抗之力,或许是被困住了一时难脱身。
快步穿梭在谢府专门给下人走的内侧回廊中,去找她阿母的路上阿来脑子里一时一个想法,不断为“四姨现在是安全的”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
推开木门唤了声阿母,却见房内除了阿母之外,云孟先生居然也在。他们俩面对面站着似乎在说什么,她阿母骁氏转头看她时如青锋一般冰冷的眼神生生将她往后推了一步。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阿母,而且……她怎么会和云孟先生在房内独处?阿来脑子里生出个模糊的结论,立即将其打破。
顾不上去猜疑别的,阿来将发生的所有事告诉给阿母骁氏,骁氏听完后怒道:
“出了这种事为什么你还一个人在外面找了这么久?耽误了多少时间你知道吗?出事之后你该马上回来通报,谢府人多倾巢出动马上就能覆盖大半个歧县,可现在……平时闯祸的时候倒是机灵,怎么到关键时刻犯糊涂!”
阿来母亲骁氏常年干农活个高肩宽皮肤黝黑,五官被岁月磨得粗糙,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好容貌的影子。平日里她极少这么严厉训斥阿来,一旦心急长眉倒竖着实吓人。
阿来知道她心急,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我知道错了,阿母您别生气了。”
云孟先生没说话,摇了摇扇子打算离开。
“云孟先生,请留步。”骁氏叫住他。
云孟先生回头看她,骁氏思忖着什么,片刻后像下定了决心般道:“行,我答应你。”
“哦?”云孟先生眉峰略抬,似乎有点意外。
“不过,作为交换的条件,你也要答允我一件事。”
云孟先生走了,骁氏拉着还在恍惚的阿来一块儿去找主母,要将四姨的事尽快禀报她。
扶着一瘸一拐走得满头是汗的骁氏,阿来一直劝她慢点走,别摔着。
连夜拜见主母将四姨的事一一交待,姚氏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将手里的乳酪丢下,立即让婢女去叫谢随山来见她,并把谢府所有部曲、幕僚、奴仆都聚在后院中。
谢随山因为流民的事情焦虑了一整天,此刻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道门外那倒霉的县衙主簿走了没有。一阵心惊肉跳的拍门声让他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传话的家奴说了原委让他快些去见主母。
谢随山心烦意乱,胡乱把衣服穿好,冠都未正好便冲去见母亲。姚氏让他马上率谢府所有人马出动寻找四姨。
“一定要把她活着带回来。不然,你知道后果。”
临走前姚氏拉着儿子语重心长地交待了一句,看似当前情形下合理的叮嘱,其中更深的意义只有谢随山他自己能意会。
流民是他放进城的,现在的骚乱可以说他是罪魁祸首。没想到流民之乱居然这么快就报应到了谢家,被卷入其中的不是别人,偏偏是他父亲在侧室中最疼爱的四姨。父亲马上就要回来了,如果四姨有个三长两短父亲会怎么惩罚他?想到小时候父亲用铁棍毫不客气地揍他的场景,谢随山后背发凉。
母亲眼神里的严峻让谢随山一秒都待不住,立即跨马疾驰,随从跟随在后狂奔,气势汹汹地杀入已经宵禁的歧县城内。见到流民就将其叉倒在地,逼问四姨的下落。
阿来想要一块儿去找四姨,骁氏还未开口阻止,就被谢随山房里的女婢拦了下来。
“大公子吩咐要看好你,在他回来之前你哪儿也不能去。”
“看好我?为什么?”阿来不解。
“等大公子回来你自己问他吧。”
骁氏把她拉了回来摇摇头,示意她不用再说。
“四姨会出事吗?”母女两人坐在后厨的台阶上,阿来心事重重,“都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没走就好了……”
“就算你当时留下来陪她也无济于事,不用自责了。”
“可是我能……”想到阿母向来不喜欢她在外展现武功,金蝉刀更是绝不能使用,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阿来。”骁氏摸了摸她的脑袋,变回了以往温和慈祥的阿母,“有些事情尽力便好。你需明白这世间有许多事无论你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让人不愉快的是,你要学会的不是当个英雄,而是要明白该怎样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