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改良 (第2/2页)
徐容愣了下,并没有拒绝,因为他发现,濮存晰此时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想来,要跟谈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
可是还有什么事儿,能比提名艺委会更严肃?
上了四楼,进了博物馆,濮存晰背着手,慢悠悠地走着,视线扫过一侧玻璃柜中展览的过去院里使用的道具、戏报子,问道:“小徐,你了解中国话剧的奠基人吗?”
徐容想也没想地道:“洪深老前辈?”
濮存晰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道:“也对,也不对。”
徐容没问,因为他知道,濮存晰既然这么说,接下来肯定会解释。
濮存晰转过头来,又问道:“你听说过《黑奴吁天录》吧?”
“这个知道,《汤姆叔叔的小屋》。”
“没错,就是《汤姆叔叔的小屋》。”濮存晰感叹了一声,“1906年,留日学生曾孝谷先生、李叔同先生,在东京创办了一个话剧社团,名叫春柳社,这就是中国人最早的话剧社团,次年,春柳社在东京演出了两个剧目,一个是《茶花女》,另外一个就是《黑奴吁天录》,这就是中国人演出的最早的话剧。”
“同年,王钟声先生在魔都创办了春阳社,也演出了《黑奴吁天录》,这是国内第一家话剧社团,不过,当时不叫话剧,而叫做‘新剧’,以与传统戏曲相区别,但是本质上,其实就是话剧。”
“在之后的数年间,魔都、北平、津门、南京、武汉,先后涌现了一批新剧团体,演出了《热血》、《共和万岁》、《社会钟》等剧目,这个阶段,应该算是中国话剧的启蒙阶段。”
“在这段时期,新剧,或者说话剧,作为一种新的艺术形式,蓬勃发展,但是好景不长,到了辛-亥-革-命,民国建成,新剧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濮存晰忽地叹了口气,道:“当时虽说清朝灭亡了,但是社会依旧动荡、混乱,过去怀揣革命理想的新剧人,面对残酷的现实,有的走向了消沉,不再写戏、演戏,有的把戏剧作为生存手段,为了迎合不同阶层民众的趣味,出现了各种艺术质量低劣、曲意媚俗的‘文明戏’,当时的一些商人见这种‘文明戏’有利可图,便一拥而上,收罗演员、成立剧社、编演剧目,一时间‘文明戏’空前繁荣,而旨在启迪民智、改变社会的新剧,逐渐走向没落。”
徐容想起外界最近闹的纷纷攘攘的某相声剧团,问道:“就像最近几年骤然流行的相声?”
濮存晰斜了他一眼,笑着道:“差不多,看似从业者一夜暴增,壮大了队伍,实际上,涌入的全是外行,既然没有真本事,那就只能凭借低俗、媚俗赚快钱,从历史可以看出,观众对这类东西,初期会有新鲜感,可是后期,一定会逐渐厌恶。”
徐容点了点头,道:“那话剧又是怎么再次崛起的?”
濮存晰道:“首先要感谢新文化运动,当时陈*秀、胡适、傅斯年等人,特别推崇新剧启发民众觉悟的力量,推崇易卜生的社会问题剧,同时,陈大悲、老欧阳予倩先生,就是咱们院创始人欧阳山尊先生的父亲,提出了‘爱美剧’的口号,以与传统的旧戏以及堕落的‘文明戏’划清界限,当时的总理,也是响应者之一。”
“美剧那个时候就流行了?”
濮存晰瞪了他一眼,道:“爱美剧并不是现在说的大洋那边的剧,而是 amateur 的音译,原意是‘非职业戏剧’,也就是不以盈利为目的,当艺术不用卖钱,就不会为了迎合低级趣味而逐渐丧失其本来的意义。”
“在非职业戏剧口号的感召下,先后出现了民众剧社、辛酉剧社、南国社等团体,也诞生了一批优秀剧目,如田汉先生的《获虎之夜》、《名优之死》,郭沫若老师的《三个叛逆的女性》,熊佛西的《一篇爱国心》,欧阳先生的《泼妇》,丁西林的《一只马蜂》等等,这些优秀剧目也奠定了中国话剧的基础。”
濮存晰说着,指了指一侧玻璃柜当中的一张旧报纸,道:“喏,这就是1917年发表在《戏剧新报》上的《牢狱鸳鸯》和《徐母骂曹》的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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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容仔细瞅了一眼,戏报白底黑字,中间写满了大小不同的演员名字,而在边角,才是剧目上演的日期、剧名,而且均是繁简结合,其中他隐约熟悉的演员名字,只“尚小雲”一个。
濮存晰继续走着,道:“到了1922年,也就是你了解的,留美专攻戏剧的洪深先生回国,他从剧本、舞台纪律、导演制等方面,对非职业戏剧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并且推行男女合演制度。在过去,不但传统戏剧,就是新剧中的女性,也都是由男性扮演,女演员偶尔可以排戏,但都是与同性演员同演,不能与男演员同台。”
“六年之后,也就是1928年,洪深先生将英文 drama翻译为‘话剧’,至此,中国的话剧正式定名。”
徐容疑惑地瞧着濮存晰,没弄明白他那么严肃地带着自己来到四楼的意义,难不成就为了跟自己讲讲话剧的历史?看看这些文物?
濮存晰站定了,看着他,铿锵有力地道:“我今天带你过来,是希望你能明白,中国的话剧,是在社会运动和革命浪潮中,在商业化和高雅艺术审美的博弈以及融合当中,一步步形成的,它存在的最本质的目的,不是为了卖钱,更不是为了让绝大多数观众看的开心、消遣、打发时间,它最大的意义,是引导社会上的有识之士,去改良社会,改良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存状态。”
“所以,王掌柜才总说改良,所以,我们的表演才力求真实。改良,才是话剧最开始、最本质的目的,一旦失去了这个目的,话剧就又变回了‘文明戏’,也必将被社会淘汰。”濮存晰目光炯炯地直视着脸色发红的徐容,“你,明白了吗?”
徐容被他瞧的有点不自在,低声道:“明白了。”
因为在过去,他一直认为评判一台话剧好不好的标准,是票房、是观众的掌声和反馈,直到今天,才有人告诉他,话剧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也不能是赚钱,而是改良。
濮存晰仔细盯着他打量了好一会儿,忽地笑了,道:“明白了就好,这才是我们每一个话剧人应该坚守的责任。”